冯鸢三人经过时,二人抬头看了看她们,没有求救,而是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。
红衣女子继续拉二胡。
丫鬟点燃稻草、棉絮,然后站在红衣女子身后。
冯鸢闭了闭眼,猛地调转马头,来到这两个女子面前:“二位姑娘,你们不逃命吗?”
红衣女子手下没停,扬起一个妩媚灿烂的笑:“今日逃了又如何?明日逃得掉吗?明日逃得掉,后日呢?”
她将那双小脚又朝上翘了翘,“我叫柳细细,她是我的丫鬟,叫香雾,娘子记得我们名字就罢了,快些逃去吧。我答应这条街的姐妹们,留下为她们收尸,让她们干干净净地来,干干净净地走。”
香雾道:“姑娘,我扶您进去。火马上就烧起来了,定能烧光这条街,把咱们的尸体烧得干干净净——希望能烧成灰,随风扬了去,听说那乌托人吃人呢,专挑皮肉细嫩的女人小孩吃。”
柳细细拉完最后一个音符,放下二胡,扶着丫鬟香雾的手朝里面去。
孟淮月和柳丝紧紧捂住嘴巴,无声哽咽。
冯鸢道:“既然死都不怕了,又何惧活着?活一日算一日,你们愿意走,我就一定带你们走出这里。若不愿意,我们就走了。”
说罢,她不再出声,打算默默数十个数,数完就离开。
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
柳细细猛地回身,壮烈悲凉的目光陡然转为坚定:“好,我们走!我就不信,这个世道,那些卑劣的男人能活着,混账昏庸的皇帝能活着,凭什么我就不能活?我做错了什么?只不过生为女子,便要一生卑贱、任人践踏吗?”
她推开香雾,踩着那双三寸金莲,摇摇摆摆地走向一匹空马,奋力爬上马背。
爬了两次没爬上去,香雾哭着跑过去,蹲下来,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去。
五人上路,把冲天的火光抛在身后。
路上她们又遇到求救的人,但冯鸢没有再停留,直到来到南城门口,看见两个在地上爬行的小脚母女,她没忍住,让她们坐了最后一匹马。
一行七个人,除了冯鸢之外,都是不善骑***,行程不可避免地慢下来。
大抵是那张隐匿符和***的威慑,南城门暂时安稳。
冯鸢入城时遇到的那一批***,不知去向,或许逃亡去了,或许支援其他城门去了。
路上逃亡的人,多数是男人,也有女人,还有男人推着独轮车,让小脚的妻子女儿坐在车子上的。
这会子几乎看不见马、驴、骡子、牛这些能够代步的牲畜。
冯鸢一行人有四匹马,格外显眼,且冯鸢和孟淮月、柳丝身上染满鲜血,没几个人敢招惹,便有人跪在路边拼命磕头,苦苦哀求她们救命。
怎么救?
四匹马救不了几个人。
冯鸢面无表情,尽量不看、不听,她甚至知道,一旦她们露出软弱,这些跪着苦苦哀求她们的人,很有可能变得凶神恶煞,来***她们的马,甚至要杀她们。
她又不是没遇到过。
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跪在冯鸢等人的面前,磕破了脑门,泪水滚滚可怜巴巴地求道:“各位好人,救救我,救救我,我是小脚,我实在走不动了。我不想被乌托人吃掉!呜呜呜……”
疾行的马儿差点踩踏上这个小女孩,七人险险勒紧缰绳。
孟淮月的丫鬟柳丝不忍心地转头说道:“冯娘子,我的马上还能再坐一个人,我们救救她吧。”
冯鸢手持弓箭,看了看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的小女孩,扫了眼左右行人,道:“你若相信自己的骑术,带上她也未尝不可。快些,我们要早点离开。”
小女孩绝望的双眼立即迸发出惊喜。
柳丝其实不相信自己的骑术,她也只是堪堪学会坐在马上不掉下去而已,但委实不忍刚得到希望的小女孩再度绝望,便咬牙朝小女孩伸出手:
“小妹妹,来,我带你离开。”
小女孩一骨碌爬起来,冲到柳丝面前,刚要把手递给柳丝,便听到一声疾言厉色的怒喝:
“二丫!你个死丫头!方才怎么答应***,你都忘了吗!死丫头,赔钱货,我就知道你不老实,心里藏奸!”
小女孩惧怕地缩回手,迟疑望向路边的一对***:“娘,哥哥,我……我……”
那妇人连忙拉着十岁左右的儿子过来,一把推开小女孩,把儿子朝马上推,满脸堆笑说:
“贵人!二丫只是个裹小脚的丫头片子,大字不识一个,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的,乌托人来了,跑都不会跑!
“这是二丫的哥哥,他上过学堂,识字,还能帮贵人们干活,反正贵人们要救人,就救救我儿子吧!他是我们老王家的根儿啊!
“根生,你快上马,记得早些娶个媳妇,给我们老王家留个后,这样,我和二丫死也瞑目了!
“你爹是个混账,自个儿跑了,不顾我们娘三个的死活,不带我和二丫也罢了,竟也不带你,呜呜呜,根生,你可不能做你爹那样的混账……”
叫根生的少年忙着踩马镫,不舍地回头看几眼妇人,坚定地说:“娘,你放心,我绝不会学我爹没良心,我会好好活下去,等我长大了,娶了媳妇生了孩子,给我们老王家留了种,我就去杀乌托人,给你和二丫***!”
小女孩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,哭着说:“哥哥,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啊!哥哥,呜呜呜,乌托人会吃小孩,呜呜呜,哥哥,我害怕,你要逃远些,千万别被乌托人抓住……”
围观的人为这生离死别的一家三口,为舍己为人的妇人和二丫,流下感动的泪水。
柳丝越听越气,明明这***三人的对话没什么毛病,却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她很想一脚踹开少年根生,却只死死地把脚放在马镫上,不让少年扯开。
那妇人见她不让脚,便咬咬牙,伸手去抓她的脚脖子,没拽开,便趴在地上说:“根生,快,踩***脊梁上马,根……”
冯鸢一鞭子轻轻抽在马***上,马儿打了个响鼻,撒起蹄子,载着柳丝跑了。
妇人一愣,随即拉着趔趄的儿子愤怒地喊叫:“你们做什么?你们不是要救人吗?怎么走了呢?丧良心啊,给我们希望,又给我们绝望,你们黑了心肝烂了心肠啊!
“大家给我们根生评评理,她们几个女人占着马,浪费啊,马应该给男人骑的,女人怎么能骑马呢?大家快来,别让这几个有伤风化的女人跑了!”
有人附和:“对,女人怎么能骑马呢?简直不堪入目!我们抢了她们的马!”